春日宴｜第十八章：阳和启蛰
“王妃，府里送来了两盒茶，说是今年新下来的，侯爷特意留给您。”云翠从殿外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红木盒放到言嘉懿的面前。
彼时言嘉懿正在画画，见两个红木盒放在面前，便放下了手里的笔，打开盖子闻了闻：“是六安瓜片。”
“还是侯爷好，想着您喜欢喝的茶，巴巴地派人送了来。”云翠笑着说道。
言嘉懿嗔了云翠一眼，“把画收起来吧。”
“是。”云翠应了一声，伸脖子去看画，“您画的这是……那日您与殿下在梅花树下抱着郡主？您还画了世子和大公子？”
“对，景琰前几日就说让我画一幅，说那日的景象他喜欢。我便想着既然画都画了，就将一家人都画上去。”言嘉懿笑着看着画说道。
画上檀郎谢女，逗着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两个少年身量年龄相仿，手持木剑在院中比试。院中梅花纷纷，画上之人笑意盈盈。
“待奴婢裱好了拿给您和殿下看。”云翠一边卷着画一边说道。
“好。”言嘉懿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穆王府休养了三个月以后，卫峥终于得以与梅长苏相认相见，萧景琰夫妇也深夜赶来与卫峥相见。
“卫峥参见靖王殿下，郡主娘娘。”卫峥见了从密道中走出来萧景琰与言嘉懿，立即行礼拜见。
萧景琰连忙扶起了卫峥，不停打量着他。
“殿下，大家还是坐下来说话吧，我想今夜要说的话会很长。”梅长苏提议道。
“好，来。”萧景琰拉着卫峥坐了下来。
“私下相见，不必多礼，殿下有许多话要问你。”言嘉懿说道。
“有许多问题我藏在心中多年，本以为再无解答，幸喜上天护佑让我再见旧人，还望你一一为我解惑。”萧景琰激动地说道。
“殿下请问吧，卫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卫峥微微低着头说道。
言嘉懿蹙眉悄悄看向梅长苏，见他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抿了抿唇便移开了眼神。
“当年梅岭一役，还有幸存者吗？”萧景琰问道。
“有，只是不多了，有职位的就更少了。因为宣布为叛军之后就要服苦役，所以连士兵都不敢回家，只能流落异地隐姓埋名。”卫峥回答道。
“我认识的有哪些？”萧景琰问道，他心存侥幸，期待听到挚友的名字，期望着他还活着。
“本来人就不多了，校尉以下的，恐怕殿下您也不熟识。”卫峥说道。
“既然你还活着，那么梅岭也不算无人幸免，也许还有其他的人……”萧景琰说着还抱有一些希望。
“殿下，当时在下并不在梅岭。聂锋率领的前锋部队没有按时赶到增援，少帅排我前去接应。”卫峥打断了萧景琰的话。
“那么梅岭怎么会打成这样？林帅带领的赤焰军是大梁最强的战队，单凭谢玉和夏江从西境调来的十万兵马，怎么可能打成这样？”萧景琰激动地问道。
“难道殿下也以为，我们是和谢玉厮杀成这样的吗？”卫峥说道。
萧景琰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言嘉懿亦是抬起眼睛，开口道：“是……是和大渝！”
“所以当时谢玉所报的，击退大渝二十万大军，力保北境防线不失，其实是你们的功劳！”萧景琰顿时了然。
“大渝以军武立国，如果不是我们赤焰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灭掉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属大军，大梁的北境又怎么会有这十三年的太平！”卫峥说着有些激动。
梅长苏盯着桌上的烛台，不知道想着什么。
言嘉懿听了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喉间泛上一股腥甜，她忙用帕子按住嘴角，轻咳了两声，强行压了下去。
她突然觉得大梁朝堂真是烂透了，的的确确需要萧景琰这样的皇帝去洗一洗，收拾收拾。他就算再怎么怀疑，都不会将自己的挚友和孩子赶尽杀绝。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先做君子，后做上位者。
“我们远在帝都金陵的皇上，居然只凭谢玉和悬镜司的密报再加上心中早已深深烙下的猜疑与忌惮，灭掉了赤焰军数万忠魂！”萧景琰红着脸眼睛，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怒。
“当年的梅岭，滴水成冰，漫天飞雪。林帅冒雪行油毡火攻之计，我们赤焰军浴血奋战三天三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大渝皇属大军斩落马下。此战之后我们也军力危殆，伤亡惨重，不得已只能原地休整。这个时候，少帅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因为本该来接应的聂锋迟迟没有出现，所以少帅派我前去接应。谁知道我刚出山口，谢玉和夏江的大军就赶到了。”卫峥回忆着从前，痛苦地说道：“我还以为……我竟然还以为是援军！”
卫峥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梅岭沦为地狱，被焚烧成一片焦土，遍地焦尸，面目全非。与最剽悍的皇属军厮杀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想到最终却死在了自己友军的刀下。很多人都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屋中的六人皆是垂着头，萧景琰缓缓站了起来，梅长苏蒙挚他们也跟着站起来，只有言嘉懿一直坐在席子上，随着萧景琰的起身，她也抬起头去看他。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原来小殊，真的回不来了。”萧景琰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这整整十三年，七万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纵然我萧景琰如今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言辞激烈之处，他抬腿踹翻了面前的小桌，桌上的蜡烛被打翻在地，蜡油洇湿了地上的席子。
言嘉懿伸手拉了拉萧景琰的袖子，仰着头看着他。
萧景琰转过头看着言嘉懿，握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嘉懿，你不怒吗？不悲吗？”
“景琰，如果我们不能为他们洗刷冤屈，我会更怒更悲！”言嘉懿反握住萧景琰的手臂，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靖王殿下，此案由皇上亲定，牵连甚广，不是那么容易说翻就翻的。为今之计，只有暂压悲愤，徐缓图之，只要殿下目标坚定，又何愁此事不成呢？”梅长苏走上前拱手道。
“是啊殿下，要翻案就是要陛下认错，可这个错太大了，陛下怎么认呐！再说，卫峥现在是逆犯之身，他的这些话也无法在朝堂上示众。请殿下务必三思。”蒙挚也拱手附和道。
“可是！可是这么大的冤屈就这么忍了吗？我们血战沙场的将士们就只有这样的结局吗？”列战英不解地问道。
“并非是赤焰军一家，这里面还流着祁王殿下的血，正如蒙大统领所说，要翻此案陛下必须认错。这就意味着在后世的史书中必定会留下他冤杀功臣和皇长子的污名，此事谈何容易？”梅长苏说罢，走到萧景琰的面前，“殿下，若要达成你最后的目的，此时此刻千万不能提出重审赤焰一案。”
言嘉懿偏头看向梅长苏，不由得落下两行清泪。
萧景琰理了理心绪，脸上的泪痕犹在，他转头看向梅长苏：“容我提醒苏先生，我最后的目的就是昭雪此案，其他的暂时可以靠后。”
“是，苏某谨记。”梅长苏点了点头应道。
萧景琰擦了擦眼泪，对萧景琰说道：“春猎将至，本来还有些事要和先生商量，只是心绪难平，就不多言了。还望见谅。”
“殿下客气了。”梅长苏颔首道，“至于卫将军，此处人少清静住着安全，殿下可以放心。”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萧景琰道了谢，转身对卫峥说道：“此次你能获救全靠苏先生，你住在此处，还需一切听从先生的指令。”
“是。”卫峥后退一步躬身道，“卫峥一定唯先生之命是从。”
言嘉懿听了这话，眼神在萧景琰和梅长苏之间流转。卫峥一个赤羽营的副将对一个江湖谋士唯命是从，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她死死地盯着萧景琰，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中松了一口气。
梅长苏笑了笑，“哪有什么先生之命？殿下和卫将军都客气了。”
“如此，我们便不再打扰了。”言嘉懿对着梅长苏行了礼说道。
“告辞。”萧景琰拱手说罢，便拉着言嘉懿的手进了密道。
回了王府，云翠服侍言嘉懿更衣，换下来的衣裳中掉出那块她方才咳血的手帕。
“王妃，这！”云翠拾起手帕打开时心中一惊。
言嘉懿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事，别告诉殿下和两个孩子，大公子也不要说。”
“可是这也不是小事啊！您还是请太医看看吧！”云翠捧着手帕走到言嘉懿面前，焦急地说道。
言嘉懿拿走那块手帕，在烛台上点燃扔进了香炉里。
“云翠，你今日什么都不曾看见。”言嘉懿盖上香炉，回头看着云翠说道。
“奴婢明白。”云翠行了礼应道。
言嘉懿回了房，见萧景琰坐在床上发着呆，不由得笑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言嘉懿坐在萧景琰的身边问道。
“没什么，”萧景琰见到言嘉懿微微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过几日就是春猎了，我想起之前你抱着小兔子在围场跑来跑去的样子。”
“不过可惜那个小兔子后来跑丢了……”言嘉懿想起往事笑了起来，又撇了撇嘴嘴，托着腮说道。
“这次我们带上三个孩子，让他们好好玩玩，锦锦自从会走路了之后成日里满地跑。”萧景琰提起三个孩子目光又柔和了许多。
“好。”言嘉懿点头应道。
这日夜里萧景琰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他遇见了他仰慕的伯父，许久未见的兄长，亲密无间的朋友……
梦里他们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他对他们的记忆一样，从逐渐忘记他们的喜好，到逐渐忘记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到现在对他们模样的记忆也变得模糊。
他时常在想，被定为谋逆罪犯的他们，是不是会随着人们记忆的消失而彻底消失。他想不出，但却越想越难过，因为比起希望他们被人记住，他更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注：1.阳和启蛰：指恶劣困苦的日子过去，顺利和美好即将开始。
2.檀郎谢女：檀郎：晋代的潘安小名檀奴，他的身姿仪容美好，后代指美男子。谢女：晋代的才女谢道蕴，聪慧过人，后代指才女。指才貌双全的情侣或夫妻。
3.“前朝贞顺皇后傅氏”的原型是乾隆皇帝的原配原配皇后富察氏，她生了四个孩子，大女儿和小儿子早夭，大儿子都九岁病逝，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远嫁去了蒙古
评论(9)